时下在京也是孤立无援,便向王相公倾吐一番,最尾自嘲地笑笑,“我封官的事,恐怕暂无指望,因为我这姨父牵扯的是冯大人的案子。路大人一党,如今正要将金大人的党羽一一扫净,恐怕连我在他们心里,也算是金大人身上的一根汗毛。”
这王相公热心肠,替他发起急来,“那明日你就更不能去找这方大人了。依我看,虽然你和这位尤老爷有亲,到底事情与你不相干。只要你不问不闻,过几年,他们见你跟这事毫无牵连,再有施大人从中调和,也许还会启用你。”
安阆转过脸来,烛火的微光不定地跳跃在他紧蹙的额心。他心内几番犹豫,把帖子翻开来看看。
未几眼皮一沉,又干脆地阖上道:“不行,姨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这前程是他老人家给的,我不能过河拆桥。何况你我读书,初衷是为民请命,难道我姨父就不是民?今日我倘或连他也不管,来日为官,恐怕也不能有什么作为。”
倒把王相公说得一脸发讪,沉默良久,又是尴尬,又是哀叹,“从前闭门造车,以为只要熬过寒窗,就是拨开云雾。如今科举中第,越接近官场,才越明白举步维艰。我不如你,实在惭愧呀。”
安阆费力地笑一笑,“王兄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含沙射影。人各有志,倘或做官要剥我志,剔我骨,我情愿永为草民。”
于是次日大早,安阆怀揣那贴,弃前程于不顾,又寻到那位方大人府上。
那方大人看了帖子,又看他半晌,“你与那姓尤的是什么关系?”
“尤泰丰乃晚生姨父。”安阆倒不避讳,直言道:“小的读书科举,都是靠我这位姨父资助。我晓得姨父牵扯进的这桩案子的厉害干系,可我受人之恩,不能坐视不理。大人,我也知道我根本不算什么,不敢多求,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指点迷津,只要有法子解救,我当在所不惜。”
方大人把帖子丢在案上,两手相扣道:“施大人的面子,本来应当给。可莫说我没法子,就是有法子,也没机会了。南京刚有信来禀,你这位姨父,已经死在了大狱里。你既是他的外甥,他们家又没个儿子,正好,你到南京去替他收殓了吧。”
安阆只觉脚下打晃,似没听清,“大人是说……”
方大人仍是云淡风轻地打断他,“我是说,这个尤泰丰已经死了,还有他那个夫人,都死了。”
安阆回去这一程走得迷迷糊糊,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举头一望,原来是走到一条繁华大街上来了,随处是宝马香车锦绣罗衣从身边擦行过去,他在跌跌撞撞中,顿觉一种蚍蜉般的无能与渺小,连从前一股读书人的信念都给人潮撞得四分五裂。
时下中秋已过,群芳凋零,天气转冷。但节前节后的人情往来还在进行着,不是这家请客就是那家还席。
胡夫人心头的大事落定了,这一向串门就爱带着雀香与妙真。先前因为雀香的流言还有些几分顾忌,谁知试着走一走,人家都倒更肯奉承了。
都知道苏州黄家听见了那些闲话非但没有嫌弃,反愈加坚定地择定雀香做媳妇,可见对胡家的看中。做官的都看中,他们做生意的,更要巴结。
胡夫人也正要趁这机会把那些流言澄清,见缝插针就要跟人家说:“不过是家里进了两个贼,谁知就给外头传成这样子?简直不堪入耳!亏得人家黄大人家都是很明事理的人,非但不信,还说:‘就是真的又怎么样?姑娘家被人欺负了,不去问罪贼人,难道还要怪姑娘家的不是?’你们听听,到底是做大官的人,很公正严明哩。”
这班亲戚朋友们不管信不信,都争相道:“我听见这话也是不信的,这些烂舌头的都该死!好好的小姐,叫他们一张嘴糟蹋成什么样子?”
因为自己的嘴也并不怎样干净,所以说下这话,心里很讪。便拉着妙真瞻望咨嗟,借此转过谈锋,“唷,这是你的外甥女吧?这外甥女,怎么生得像舅妈,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彼此都知道不论辩白也好,奉承也罢,不过是假话,但彼此听了都很高兴。倘或雀香的婚事给了胡夫人地位上的体面,那妙真的美丽,则为她增加了一份外貌上的虚荣。
妙真听得真是尴尬,明明不是血亲的两个人非要给人说长得像,摆明是哄鬼。偏胡夫人听得进去,她也不好辩驳,只笑说:“我才比不上舅妈年轻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