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宅子里恰就缺这么个人手,妙真看她穿着也清爽干净,很是喜欢,便高高兴兴留下来,“多谢您老人家,我叫人收拾间屋子您先住下,月银嚜……”
说到此节邱纶便摇摇手,旋到椅上坐下,“这个你不用费心,她的月银我来结。吴妈妈,你每月这一天,只管到我那里去领就是了。”
妙真晓得他是散财散惯了的,也懒得和他在银钱上争辩,就吩咐花信领着吴妈妈去安顿。她托着一片腮朝椅上看他,“我懒得下来了,你自己倒茶吃吧。”
邱纶很是乐意,自到对面长条桌上倒了茶来,走到榻上坐,“你就是要待我这么随便才好,倘或总是客气,我反倒不喜欢。”
妙真“嗤”地笑出来,“你这个人,素日见人家不怎样敬重你就要生气,怎么今日又不生气了?”
他把半张脸一斜,笑道:“错了,不是今日不敬重我不生气,是你不敬重我我才不生气。你和他们是一样么?你和世人都不一样,所以不论你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妙真在炕桌上托个下巴颏盯着他看,见他眉浓目深,和良恭那种深邃不同,他眼睛里的光是再深的眼窝也藏不住的,强烈炙热地射出来,一定要把别人的一颗心烧得热烘烘的才罢休。
妙真的心也的确是有些温热了,这是情有可原的。她的慌张与凄惶都不能对人言表,每日都跟个没事人一样,跟前的人一个比一个会怨天尤人,不能连她也日日一脸苦相。
但邱纶仿佛察觉得到她笑脸底下的愁闷,将一应琐碎的事情都替她妥善打理好了。她不由得弯着眼笑起来,感激似的。
她的五官清艳,然而因这笑容,又剥去了清冷的一部分,变得明艳动人。邱纶受这笑容的蛊惑,凑到炕桌上去,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又不知该放到她哪里好,只掠了下她耳畔的步摇流苏。
妙真偏着躲了下,腮颊泛红,瞟着他的手,“做什么毛手毛脚的?”
听那声调并非很责怪的样子,邱纶满心欢喜,想着她没了脾气,一定也是有些心动的。行动就愈发大胆了些,去握了下她放在炕桌上的手。也没个名义,握一下就松开,继而傻呵呵地笑着。
妙真本想叱他一句的,又给他笑得忘了。这一握,就有些亲昵的气氛。
妙真因问他:“你说你前几日有事情给耽搁在家,什么事情呀,还能绊得住你?”
提起来邱纶就有些垂头丧气,也不知哪个耳报神吹了些风往苏州去,给他爹知道了他在常州的事。他爹派了个跟前管家的老人过来,专门把他盯着。
那糟老头子,邱家子侄一辈都尊他一声“孔二叔”。孔二叔才到常州,就倚老卖老地宣告了邱老爷的纶音玉诏——
“老爷有话说下,打发你来常州是叫你来学着做买卖的,一时亏了赚了倒不打紧,要紧是你得有心去学!你都学了些什么?听说你自到常州以来,成日吃喝玩乐没个正行,还与尤家那大姑娘有些往来?那还得了?咱们邱家和他们尤家多少年的恩怨了,如今他们尤家落到这地步,咱们邱家没有上去踩上一脚就算仁义的,没道理还要管他们家的闲事。你那年上他们家去说亲,被人赶出来,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啊?你父亲说了,叫我好好在常州盯着你做些正经事,不许你与尤家的人往来。”
倾筐倒箧说下这番话,果然就跟前跟后紧盯了邱纶好几日。
邱纶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架不住人是“钦差大臣”,成日拿话压他,“你父亲交代了,倘若你执意不听我的话,就叫你大哥到常州来约束你。我看也不必,你们叫我一声‘二叔’,倘或我连你也管不好,也不配做你们的长辈。”
邱纶最怕他这大哥,因早年邱老爷在外跑生意,他读书认字都是受大哥教导,只得装了几日乖。这日因这孔二叔去探望一位朋友不在家,他才逮着空子跑了出来。
可这些事是不能对妙真说的,眼前妙真对他的态度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说出这些来,妙真这人又骄傲,少不得一赌气就又将他拒之千里。
他便扯了个谎,“织造坊那头新接了笔买卖,大买卖,我这个少东家怎么也得去看着些,省得人家成日说我不成器。”
妙真听后倒很高兴,“这才是,你是该做些正经事。”说着,又不好意思地垂垂眼,“不过我也大不有脸说你,你都是为我的事情才耽搁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