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纶把脑袋凑来,紧紧盯着她看,“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是这样子的善解人意。”
她把眼儿向窗上一飞,“我一向都是温柔体贴得很的。”
“可那年我上你家去,你怎么骂我骂得那样不留情面?还说我是个泼皮无赖。”
她又收回眼瞪他,“谁叫你偷跑到洞门里头拦我?”
“所以你那时一定想:这厮好生无礼,在人家府上乱跑乱窜,还将主人家拦住。”
“原来你也晓得你很无礼么?”
邱纶惭愧地笑笑,“那也是没办法,我远远看见你从那里走进去,魂就跟着你去了,腿也不听使唤,只管追着你进去。”
当初哪想到能有今日?又想还有来日方才呢,不必急在这会。也懒得同那孔二叔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立起身说要走。
妙真觉得奇怪了,他往日到这里来,不赖足半日不休,赖得妙真有些烦了。今番不过坐了大半个时辰就说要走,不知怎的,心里倒有点淡淡的失落。她两眼抬起来,温柔地牵住他,“你不尝尝这吴妈妈的手艺么?”
邱纶听出款留之意,高兴得要不得,踱步到她面前来,“你是不舍得我走,是与不是?”
妙真红着脸翻他一眼,“走走走,赶紧走,烦人得很!”
他越笑,躬着腰盯着她,叫她无处可逃,“吴妈妈的饭我早就尝过了,我肯定得先知道她的手艺好不好,才敢荐来给你啊。”
妙真白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是止不住的。邱纶壮足胆子,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颏摇了摇,“你送送我,就送我到门上。”
她嘴上不答应,行动间还是由榻上起来,和他一齐踅出门去。这时节的太阳就是暗室逢灯,风冷云淡,偏有这点太阳烘得暖融融的,让人骨酥心软。
到日影黄昏,邱纶回去后还想着今日的情形,觉得与妙真的处境是隔雾看花。一对男女彼此有意,自然是该拨开这雾,往婚姻上头去打算。
他这个人,一定想什么就做什么,就叫来长寿研磨铺纸。提着笔想,他爹既然打发孔二叔来盯他的梢,还说下那些不许他与尤家的人往来的话,未必肯答应。还该先从他二哥那里入手,他二哥在家能说得上话,何况待他是最为宽纵的一个。
写下这信,一刻也等不得,当即就叫长寿送到织造坊内去叫人往嘉兴送去给他二哥。黄昏十分长寿气喘吁吁跑回来,邱纶正在凌霄花架子底下的躺椅上歪着打瞌睡,他跑得急,一时止不住,人就把那躺椅撞动了几回。
惊醒邱纶,睁眼便骂,“你小子是没长眼还是脚上没长拐子?好好的梦都叫你惊碎了!”
长寿站不似站立不似立,忙抚稳了躺椅,“出大事了三爷!您猜我才刚街上回来,在对面巷子看见了谁?”
邱纶一笑,“难不成你爷爷从坟地里爬出来了?”
“哎呀!”长寿咽了几回唾沫,“是良恭回来了,我老远在这面街上看见,他拉着两口棺材!您想想,他是为尤老爷的事到南京去了一趟,怎么回来,没说带着活人,反倒拉了两口棺材回来?能是收殓谁的?”
邱纶低着眼一想,心道不好,马上就起身,要赶到对面巷子里去瞧妙真。谁知急慌慌走到门上,迎头撞见孔二叔由织造坊内回来。
这孔二叔天生长着长肃穆的脸,未语就能震慑人几分。他横在门后那几个石阶上,拦住了邱纶的去路,“哪里去啊?”
邱纶嘴一笑,不敢说往对面巷子里去,忙朝胳膊外一指,腆着笑脸,“往街上去逛逛。”
孔二叔斜眼一看天色,面色又冷两分,“这时候有什么好逛的?你当我不晓得你?这时候吃饱喝足,无非是想着沾花惹草去消遣。从前我不管你,那是因为你不归我管。如今可不成,你父亲既托了我,我就不能放任你那些浪荡习气。哪里也不许去,我带了几本账回来,今晚与你核账。”
邱纶急得抓心挠肺,只得照实说:“尤家大姑娘的小厮从南京回来了,看见拉了两口棺材,我在想恐怕不好,一定是尤老爷夫妇出了什么事,我要去……”
“要去瞧瞧?”孔二叔乜着眼,“你去瞧了人就能死而复生?我看你不过是想去宽慰宽慰那尤家大姑娘几句。你放着自家的正经营生不管,倒很爱操心人家的闲事。我就最看不惯你这脾气!今日我在这里,你就别想出门。”说着手一招,将门上两个小厮一并招过来,“把三爷架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