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昏昏的油灯忽然精神地抖动两下,良恭也坐了起来,“什么?”
严癞头歪头看他一眼,“你不知道这事?我方才听花信姑娘说的,今日咱们出去打听包船的时候,邱三爷和姑娘在屋里商量着他也要回嘉兴去,大约是要回去和邱家老爷太太说明这事。”
“姑娘答应了这事?”
“有什么不答应的?她就是再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总不能嫁给皇帝老爷去。退了安家的亲事,眼前她能拣的人还有几个?那邱三爷就算很好的了。你去南京那些日子,邱三与姑娘常来常往,姑娘短了什么,他还都想得到。连这宅子也是他替姑娘租下来的,还费心拾掇了一番。依我看,他还算是个有心的人。”
良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影重重叠叠的,也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癞头又看他两回,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方才在厨房里,花信姑娘对我说,让我想都不要想,她是要到邱家去拣个管事的相公来嫁。”
说着向墙里翻了个身,弄得床上“吱嘎”一气乱响。那声音尖利又没有章法,好似有人捏着心狠狠地乱搓挤了几下,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呆坐片刻后,良恭欠身吹了油灯,也睡了下去。
秋夜里还偶然闻得几声吟蛩,稀稀拉拉的两三点,邱纶因为睡不着,留心去听这些轻盈的动静,点算白天发生的一切,真像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梦啊。
白日里因为妙真的病,他始终处于乱糟糟轰隆隆的情绪里,来不及细想就一股脑地下了许多决心。此刻静下来细想,也问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冲动?
可那是妙真啊,他痴迷了许多年的一个女人,这时候与她关系上的进展正值个风调雨顺的时候,要是忽然打个停顿,又不知将要错失几何。
何况爱这东西,都是靠一股冲动来发展。真要认真考量起来,大多数都是止步不前。
他这个人,说风就是雨,既抱定主意要回去,就爬起来,大夜里把长寿叫来商量,“我过几日就和妙真一路回嘉兴去,告诉家里和她的婚事。你看我要不要照实告诉孔二叔,只怕他不放我回去啊。”
长寿瞌睡都惊醒了,睁圆了眼,“那还用说,老爷就是派他来盯着您,不许您和尤大小姐往来的。您说要回去预备和她的婚事,孔二叔还不气疯了?”说着,他抓抓脑袋,“我说三爷,尤大小姐不是犯了疯症么,您还肯要啊?”
邱纶狠乜他一眼,“又不是时时刻刻发疯,她那个病只是偶发。今日我去事她就病着,到晚饭时候就又好了。”
他想起妙真病的情形,又飘飘忽忽的一阵高兴,“况她就是疯,也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你没看见,她说我是她的丈夫呢,拉着我不放,说话行动比往日还要温顺可爱。”
长寿只当他是给妙真摄了魂魄,心有不屑,可谁叫他是小的,面上只好替他分忧,“可家里不会像您这样想,您真已想到这里,就不得不好好打算 。远的不说,今日孔二叔回来不见您,就动了真格的,把那两个吃醉误事的革了两个月的银米,小的更不得好,给革了三个月的。”
“你小子,怕什么,我这里给你补上就是了。你替我想想,我要回去,该如何编个慌在孔二叔跟前混过去。”
长寿一听这亏空有人补,自然就笑起来,走到床前哈着腰,“依我说,干脆就别告诉孔二叔。走的那日,咱们一径提着包袱跑到码头上去就得了。他老人家只管在这里发火也无用,难道还要去追咱们么?横竖老爷在苏州,也不在家,回去也不怕挨打。纵给太太骂两句,也是不痛不痒的。”
邱纶想一想,笑着点头,吩咐他这两日只管收拾细软,不要声张,到时候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定下这主意,终于是枕稳衾温,只把一个甜梦做得十二分的畅美,听不到寒更声,也看不见秋霜重。
天气日益寒凉,朔风乍紧,尤老爷只停灵十日就撤下灵棚,阖家便收拾了房子,预备后日要动身回嘉兴。宾客不来了,这一下就冷清下来,下剩的人寥寥可数,少了谁多了谁,那是一目了然。
多了的安阆不管,可帮着料理了这些日子,总不见白池,倒很令他疑心。不过自那回因白池走失之事对妙真说了些重话,更兼尤家夫妇的丧事,愈发怕妙真伤心,所以忍住没去问她。
该问林妈妈,可她老人家病重,也不敢叨扰。其间只好问了良恭几句。可良恭对此事漠不关心,安阆问起来他才想起来这些日子的确不见白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