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一想,提着嘴角,有些讥笑地看安阆一眼,“我倒没留心她在不在家。你去问林妈妈,那是她娘,自然最清楚她的事。也许是嫁人去了。”
安阆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好,“嫁谁?你不要胡说。”
良恭不理会他,自往各处去查检屋子去了。安阆则由厅堂后门踅入内院,绕出假山,把东屋望一眼,还是走进妙真房里去。
妙真正背身立在正墙那供桌底下,拿帕子擦拭尤老爷夫妇的牌位。有大片曦微照进门内,铺成一片金色的画绢,把她细长的影描在上头。
她身段瘦了些,转过来时,那曾有些丰腴的脸盘子也像突然间剥落了一层稚气,有了些锋利冷清的线条。安阆有些惊愕,仿佛多年未见,觉得她身上的变化真是天翻地覆。
但妙真惯常还是那张烂漫笑脸,只是有点力不从心似的,两边嘴角翘得刻意。她请安阆进了碧纱橱内,在榻上坐,“这些天都是表哥在这里帮衬,我还没好好向你道谢呢。也要谢你为我爹娘的事,千里迢迢往北京去走那一遭。”
提及安阆更是惭愧,低着笑脸摇撼两回手,“大妹妹快不要如此说,更叫我无地自容。我跑这一趟,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花信端着茶近前,妙真起身去接,搁在安阆面前,“你总是尽了心的,这几日我病了,没往前头酬谢宾客,都是你日日在这里张罗,我听见他们说了的。”
安阆也听说她病了三五日,因看了看她的面色,“你的病现在好些了么?”
“好了。”妙真弯着眉眼坐回去,“再不好可不成,明日就要启程回嘉兴。”
“大妹妹这一去,还来么?”
“来的,还有一场官司要料理。”
官司的事安阆也有所耳闻 ,是与胡家有钱财上的牵扯,他不好多置喙,只淡淡笑着点头。呷了口茶后,才开口问白池,“我这几在这里忙,也没怎样留意,仿佛好些日子没见过白池。她是到哪里去了?”
问得妙真缄默,心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总觉得这一对有情人,是为她才弄得劳燕分飞。
安阆稍稍欠身,两只眼睛在她脸上盯着,“怎么?难道是她又跑丢了?”
“不是不是。”妙真忙把双手摇几下,慢慢落下去,“她不在常州了,往无锡嫁人去了,是林妈妈送她出的门。我先时也不知道,妈妈连我也狠瞒了些时日,后来我追问不休,她老人家才肯告诉。”
安阆“噌”地立起来,妙真心里随他“咯噔”一跳,很怕他又误会,神色有些怯怯地看着他,“真的,我没骗你。”
安阆身形打晃两下,什么也顾不上说,忙跑到东屋里去问林妈妈。林妈妈因不能起来给他倒茶,抱歉地笑着,指他在凳上坐。他没坐,一径走到床前跪了下去。
林妈妈惊骇一下,手要扶他也无能为力,只在空中虚无地挽了两下,“安大爷 ,您这是做什么?你一个榜眼相公跪我个老婆子,岂不是折我老婆子的寿?”
“我只问妈妈一句,是把白池许给了谁家?”
林妈妈把胳膊收回来抱着,“你晓得这个是要做什么?白池只是个丫头,没那个福气做什么官家太太。她有她的命,你有你的命,你晓得了也无益,又何必多问。”
安阆错开两片牙,歪着腮帮子,忍着一片伤心,“我去把她找回来!”
林妈妈不由看他一眼,病恹恹地笑了下,“找回来又当怎样?你不说,我们也不问,你以为我们就不晓得你父母的主意?安老爷是最好体面的一个人,你好容易争得功名,替安家光宗耀祖,他岂会容你娶个出身低贱的奴婢为妻?你这是赌气的话,我听听就罢了,也不会当真,你快回家去吧。”
安阆从前就听白池讲,她这娘虽不识得几个字 ,却比许多读书人还要重义。说这话时,她轻轻笑着,目光淡淡的,有些嘲讽的意味。
他心下以为是林妈妈逼女出嫁,不肯再问她,赌气辞将出来。看见妙真廊下迎来,抿着嘴,黯黯一脸愧色。他当下又是一股怨气涌上来,也不欲理睬她,掉身便走。
妙真喊他两声,忙赶上来送他,“表哥,我知道你怨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怨我也是应当的。”
她四下看看,急着拿出两锭银子,“怨我且放在以后吧,当下先要把她找回来。我眼前要扶灵还乡,抽不开身。表哥,只好你跑一趟,这是路上用的盘缠,你收着。我听妈妈说,她虽是去了无锡,可那位邬老爷并不是无锡人,只不过在无锡有买卖。他是昆山县人氏,你要是找她,也往昆山县去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