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阆看了那银子一眼,不去接,百转千回间,倒没奈何地笑了笑,自己走了。
转回家中,二话没说,便在屋里收拾细软,欲先往无锡去寻。他娘看见,问他他不说,就去告诉安老爷。
不一时安老爷走到房里来,见他在收拾一个提梁书箱,因问:“你收拾行李,是要往哪里去?难道是朝廷封职的文书下来了?”
安阆搁下手里两本书,踅出案来请他坐,消沉着嗓音,“我要到无锡去。”
“去无锡?做什么?是给你派遣到了那里去做官?”
安阆因打定主意要去寻白池,就是彻底把功名利禄抛到了一边。自觉有些对不住父母,特地瀹了碗茶来,郑重恭敬地奉给安老爷,“去找儿子心爱之人。”
安老爷只管瞪直了眼,不去接那茶,也不细问那女人是谁,在他都是不重要的。他只关心儿子做官的事,“你这是什么话?你不在家想法子去运作运作你封官的事,倒把功夫放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简直不像话!”
“在儿子心里,这件事比为官做宰更要紧。”安阆双手捧茶,搁到桌上去,“何况如今官官场这情形,就是做了官也没意思。”
凑得近了,安老爷“啪”一下,顺手就掴了他一巴掌,“简直是胡说八道!什么叫做官没意思?你读书是为什么?倘若不要你光耀门庭 ,当初我何必看人脸色,去受尤家的资助。索性叫你弃文从商,咱们家的日子岂不更好过些?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的就是今日你考得功名。果真到了今日,你却说不做官了!我看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忤逆不孝的东西!”
安阆自幼懂事乖顺,还从未挨过他爹的打。可见他爹是真生了大气,他便跪在跟前,却不改口,“是我对不住父母多年养育之恩。”
安老爷见他是铁了心要弃仕途不顾,当即怄上来好大的气,连脚踹他在地。安夫人听见响动,忙跑来拉劝,“怎么动起手来?”
“你且问这孽障!”
安夫人便抚着安阆问,谁知安阆还是原话不改,听得安老爷大怒,又要来打。安夫人一壁挡在前头,一壁啼哭,以至这清清静静个家,多少年没这般闹腾过。
这般僵持不下,本来无果,不想当日天刚擦黑,安阆便背着箱笼偷跑出家,一径跑到码头,待次日天亮,便搭了艘客船自往无锡去了。
安老爷早上起来,原要再去与儿子说道理,谁知见人去屋空,他便急火攻心,登时吐了口血,顷刻玉山颓倒。
或许在别人还事不至此,叵奈安老爷早弃生意不做,一心要改换门庭,千辛万苦培养个儿子出来,指望他入仕为官,全了他一生体面。不曾想夙愿落空,致使他多年意气,一朝老矣。
午晌安老爷虽转醒过来,精神却没了大半,只管有气无力地卧在床上骂“孽障”。骂过一阵,又连呕出数口血。郎中瞧他不好,暗中忙告诉夫人,要她买些人参来吃。可安家时下哪有这份闲钱?只得走到胡家去讨借。
却说胡家夫妇听见安老爷病重,好不高兴。不过胡老爷一贯面上不带出来,反坐在榻上唉声叹气,“前两日好看见好好的人,怎么就忽然如此了?真可见病来如山倒啊。”
胡夫人只挑着眼梢问:“这银子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啊?”
“借是当借的,她要借多少?”
“方才管家来说,她想借五十两,大概病得重了,狠要吃些日子的药。”
胡老爷慢慢向榻围上靠去,心里盘算着,五十两也不是小数,借给了安夫人,倘或安老爷一病不起了,往后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个进项,只怕还不起。可要是不借,亲戚情面上又很过不去。
正是两头作难,胡夫人又道:“我看借她二十两就算了,咱们家没那些闲钱。”
很好,胡老爷暗瞟她一眼,这是他太太悭吝,可不是他小器。便向那等回话的管家摆摆手,“还看我做什么?就听太太的,横竖这个家里,我是说不上话。”
于是这般,只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安家,转头又商议起打发妙真还乡的事。
说到打发妙真回嘉兴,较之打发安家,胡夫人还肯大方一点。毕竟如今官司打不成,是在妙真身上才发了这一笔大财,补给她一点小钱也不算什么。
次日使人包了二百两银子,带着雀香乘坐两顶软轿,特地往妙真那房子里去了一趟。坐在屋里,暗暗问了妙真好些话,刻意要试探那两日她到底是不是发了疯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