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着去翻翻,见那扁匣子里只得一副头面,还是不成套的,就说要为妙真去打些像样的首饰。
妙真歪着眼,“打它做什么,我如今在孝中,穿戴得光鲜亮丽的,似乎不像样子吧。”
“这有什么,你又不大出门,就有几个你们家远的亲友在这里,你也不高兴去访,穿戴只是在家里,为自己高兴就行。有没有孝道,凭一片心,又不在穿戴上头。你喜欢什么样的?改日我们带铺子里选选样子。我知道一家银匠铺子,他们的首饰打得十分精细,咱们挑拣几颗宝石过去,请他镶嵌到上头,我晓得你喜欢蓝宝石的。”
“你如何晓得?”
“你看你那匣子里,两只金镯子上头都嵌着蓝宝石。”
妙真察觉他的细心,很是喜欢,就笑了,“你如此殷勤,我也只好就承你这个情了。你去替我寻几颗蓝宝石好了,不要大,虽然大的值钱,可嵌在首饰上头不好看。”
邱纶一口应下,花信听见,那些钗环仿佛是要为她打的,比妙真还笑得高兴。一面奉茶款待,一面留邱纶在这里吃饭,“外头冷得很,不必要天寒地冻地跑,三爷在我们这里吃午饭好了。我方才问过老五媳妇,她是烧得一手好菜的。”
“是么?我不知我们老夫妇还有这本事。”邱纶一行说,一行走到榻上,挨着妙真坐下,拿臂膀轻轻撞她一下,“你说呢?她留我可不算,要你开口才显得是诚心请我吃饭。”
妙真想,这房子还是邱纶替他们讨借来的,按说他是主人家,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就吹着两片腮嗔他一眼,随他留下来。
却说良恭辞了尤家一行,路上买了好些熟食,踅回凤凰里。巷内人家那院墙上积着三寸雪,听见墙内也终于有些年节的热闹。这时候,再穷的人家也舍得钱给孩子买几个炮仗来玩。
路过易寡妇家旧宅前,见门户敞开着,院里有三个顽童,堂屋内进出的几个大人,全不认得。倥偬两年,这里也是物是人非,良恭这一向都是怏怏不乐 ,看见这些,更觉怅然若失。
自家那院门还是老样子,漆倒是蜕得多了些,露出一大片原木的颜色,给蚂蚁蛀了些,看着弱不禁风,一拳就能砸出些碎屑。他轻轻叩了叩,想他姑妈眼神不好,走得慢,便耐心等着。
隔了好半日才听见窸窸窣窣有人来开门。良姑妈那双眼睛愈发不行了,这一年渐渐看东西只能看见个轮廓,一时看不清良恭的脸,也觉得这个轮廓陌生,眯着眼缝上下细瞅了好一会,“这位相公,你找谁?”
“姑妈,是我。”
良姑怔住一会,才不可置信地问:“良恭?”
问得良恭倏然有些鼻酸,看她姑妈老了许多,脸上许多细壑,枯悴的头发里夹着些许银丝。他随她进去,发现她那腿脚连走路也有些吃力,走得很小心,因为眼睛一多半看不见。
不过她仍四下里乱忙,不一时现做了两样小菜来,“你先吃菜,还蒸着白饭,一会就好。”
良恭自去取了碗碟,把些糟鹅烧鸭摆出来,叫姑妈一道坐着吃。良姑妈却不吃,只眯着眼细细瞅他,听见他说了些话,才肯定是他似的,终于笑出些眼泪。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年你说要跟着东家小姐到湖州去走亲戚,谁想一去就没回来。我问严癞头才知道,你们那东家出了些事故。我成日在家里想,是不是连累了你了?你是不是给官府也抓了去了?还是去年你托人从常州捎回十两银子,我这心才落下。想你既托人捎银子回来,多半是好好的。大约是在外头做什么买卖,发了财了?”
这样一说,良恭就很亏心。他不敢告诉她,这两年在外头,并没有去谋什么生意做,一向安分守己地给人家做个下人使唤。
他只是笑,好在他姑妈眼睛不好,看不见那笑里的难堪与敷衍,仍把胳膊搭在桌上向他细问:“是做的什么买卖啊?这次回来,是长在家还是又要走?”
“替人家画些扇面,不成器的买卖,有一件没一件地做着。”良恭只得编谎。
良姑妈晓得他有这些本事,笑起来,“这个买卖能赚得几个钱?”
“我画得好,一副扇面人家也肯给个几钱银子。”
良姑妈点点头,有些欣慰和骄傲,“你是画得好,从小就会画,字也写得好。没曾想这还能赚些钱。那你还走么?我看你不要出去了,就在家替人画。你常在外头,我总是放心不下,要不是为这个,去年我就闭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