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立时变了神色,“您病了?”
“去年狠病了一场,以为要死了,又没死。今年倒又慢慢好起来了。”说着,去厨房里端了一碗白登登的米饭来,“今年觉得硬朗了好些,就是眼神越来越不行,如今针线做不了,就替隔壁那家洗碗碟。他们家在街上开了家馆子,生意倒还好。快年关了,就暂且关门歇了,要不是你今日回来,还没人给你开门。”
说到隔壁,就有许多闲话,“隔壁那房子不是易寡妇的么?去年卖给他们家的。因为过户房契地契,去年易寡妇还回来了一趟。也是亏得她,见我病着,就荐了个好郎中来给我瞧。他们谢家那香料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说是她那姓谢的大官人,把生意都做上北京去了,一年少不得要往北京跑两趟。”
到最尾,就是一声唏嘘抱憾的叹息,“她来时,还问起你。”
良恭只顾着吃饭,想吃进去许多,把那无尽的空惘惘的情绪填满。
姑妈见他不吭气,就追着问:“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看别走了,我说不准哪日就死了。你就在嘉兴,随便谋个事做,替人家画画写字都好,或者还是开个伞铺,你有这个手艺。”
良恭不能答她,他自己也说不准还走不走。早上辞别妙真时,晓得她要搬到九里巷邱纶说的那房子里,至于往后还用不用得上他,妙真也没给句准话。
她对于他去或回的事情一句没问,只是眨着一对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拿了三十两银子塞在他手里,“这么两年没回去,总要带点钱回去才好说嘴,不然你姑妈只当你在外头鬼混。我想得周到吧?”
他见她那双眼睛仿佛隐着泪光,心内再有些怨懑也不得言辞,就散了。
倒是归家时候,严癞头哼着笑了两声,“这位大姑娘很是会拿捏人呢,你看她什么都没说,就把你和邱三爷摆布成什么样子?”
良恭只是笑着舔舔干起壳的嘴角,就如眼下,没话可答他。
走或留,如今已全不由他自己做主,他的前程和时光,多半都葬送在妙真手里。他看着冷清清的家里,觉得从前和现在,似乎大变了样。但表面上,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些早已使烂了的,又愈发沧桑了的桌椅板凳。
那张歪斜的架子床也还是旧时模样,挂着两片破了洞的靛青帐子,多少能阻挡窗罅里袭进来的寒风。不过屋子里不烧炭,还是很冷。好在他仍然年轻,还能挺上几年。
他的确是没出息,从前总觉是时运不济,现在晓得了,还怪他自己不争气。他把鼻子“吭吭”抽两下,笑着睡过去。
紧至年关了,不过两日的功夫。邱家已开始大排筵席,邱纶应酬了两日,急着要给妙真打几样首饰,果然抽空就认真去寻些好的宝石料子。叵奈跑了好几家店,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皆不中意。
想起他二嫂有些散碎宝石料子,这日晨起就走去拿屋里哄他二嫂拿出来。邱绶一早就不在家,各处打点年礼去了,他也没个叔嫂顾忌,一径走到碧纱橱内。
正巧看见她二嫂在妆台坐着装扮,就后仰着将胳膊撑在案上,歪着笑脸睇二奶奶,“二嫂,年节底下,你不给做兄弟的备一份礼么?”
二奶奶也是商家出身,娘家家底殷实,教养也好,不和他计较。正在戴珥珰,隔着手笑瞟他一眼,“晓得你是闲人事忙,最爱呼朋引伴作乐,赶上这时候,更没清静,所以太太昨日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当我不知道?这还不够?你二哥应酬的人,这半个月在外宴请朋友,也才这点开销。”
“不是钱的事嚜。我想找点宝石料子,在外逛了些铺子,皆无可心如意的。知道二嫂的料子多,把你的首饰匣子翻出来,给我挑一挑,我折算银子给你。”
“你大嫂那里也有许多,你怎么不去那屋里看看?”
“大嫂不在家嚜,跟着大哥和爹,不知哪日才到家呢。她屋里只剩下看屋子的丫头,又做不得她的主。况且大嫂为人也不如二嫂大方。”
二奶奶拂着鬓巧笑倩兮,把首饰匣子打开,揭开一层,底下一层就铺着些宝石料子。
她自己拣了一颗眼珠子大小的猫儿眼给他,“这个嵌在银冠子上正好,你拿去,兹当我给你的压岁钱,别再来歪缠我。”
邱纶却不接,伸手在匣子里翻翻,找了两颗小小的蓝宝石。二奶奶道:“这样小的,只有嵌耳坠子才好看,你男人家家的,也要戴珥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