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夫人看她那副模样好像绝不屈就,就有些不痛快,把眼瞥到一边到:“你父母在时,自然该明媒正娶,可眼下早不是当初了。如今你是个孤女,没钱没势,也无人为你做主,难道还有人替你寻一门样样称心如意的婚事啊?纵然你长得国色天香,又有什么用?向来娶妻娶贤,纳妾才看色呢。不是我自夸,如今这情形,你上哪里再找我们老三这样的男人?何况听说你还有疯病在身。”
说到此节,又把眼色郑重地转过来,“对了,这一项我倒还没来得及问你,老三说你没有什么疯症,外头又有人说得真真的,你到底有没有,你给我句实在话。”
来前妙真原本是抱着几分期望而来的,为与邱纶厮守终生,也是为权衡之下,想着如今的处境,邱家的确是个好的归宿,所以少不得劝自己要放下些身段。不料人家是要她的身段一放再放,屈尊为妾。她把邱夫人才刚的话在心里咂摸几回,觉得讽刺又好笑,自己也不再能劝得动自己。
这会又问起她的病来,听意思仿佛是她若果然有疯症,连给做人二房的资格也是不够的。她只斟酌了须臾,就抱定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正要开口,却见邱纶急一径走进来,直走到邱夫人跟前,紧蹙着眉头怨怪起来,“您说的话我在廊下都听见了,我带妙真来给您见见,分明说好是让您见了,说我们的婚事。您怎么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了?什么二房不二房的,您要是高兴替人张罗小妾,尽管替我爹张罗去,他老人家感激您得很!”
猛的一听,险些没把邱夫人怄死过去,当着人就要做出副威严来,举起茶碗就朝他脚下砸去,“好你个王八羔子!谁和你说话?你滚出去!”
邱纶向后轻巧跳一步,走到妙真身边,向她递了个眼色后,又抬着下巴望住他娘,“我不滚,既然是说我与妙真的婚姻大事,我也当坐在这里听。”
大奶奶看把太太气得跌在座上,高兴得要不得,乱中赶来添乱,劝邱纶,“三弟,你还是先出去,娘儿们说话,你在这里听什么?知道你是不大讲那些规矩的人,可人家尤姑娘呢?难道也是不守规矩的人么?你在这里,不是让人家面上难堪嚜。”
邱纶又抬着下巴乜她,“我不走,省得我不在,你们净说些难听话挖苦她。”
邱夫人要气死在那里,扶着椅子四面看着,要找个鸡毛掸子打他出去。
不想打人的家伙还没找着,邱纶又说:“原来你们是合起伙来诓我的,面上答应我好商量,等我把妙真请到家来,你们又背地里欺负她。我绝不能叫你们欺负了她去!”
他说着就不管不顾地抬起胳膊把妙真的臂膀揽住,自觉是一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风范,颇是笃定和得意的。妙真原该觉得有些伤风败俗的嫌疑,可这会因为要和邱家这几位赌气,也就未挣,随他揽着。
邱夫人瞅见邱纶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跳将起来,“谁欺负她?不过是问她几句话!难道不该问么?我就问不得几句么?还不是你说她没病,非要叫她来我看看的,噢,我问两句倒还问错了?!”
邱纶道:“她没病。您还要问什么?”
这母子俩正是眼瞪眼的时刻,谁知妙真却轻盈又肯定地说:“我有病。”
邱纶听了一惊,忙暗里掣了她一下。她没理会,由他胳膊底下向前走了一步,尽量把话说得云淡风轻,“您打听得不错,我的的确确是有个疯症,娘胎里带来的。这病治不了,时好时坏,往后生孩儿,说不准也要带着这病。娶妻纳妾,无非为传宗接代,我不够这资格。多谢太太今日款待,不敢多叨扰,我就先告辞了。”
言讫便旋裙走出去,也不必等主人家吩咐谁来送,在廊庑底下招呼着花信就要走。胸中有些痛快和怅惘,两种情绪复杂的纠葛着,料定和邱纶的未来必定是鸡飞蛋打了。
一时出了院门,看见一条花砖小路横在面前,不记得该往哪端走。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从后头牵住她的手,扭头一看,是邱纶跑了出来。
她怔忪着,就听见邱夫人在廊庑底下跺着脚嚷嚷:“你个孽障!你今日敢走,就别指望我再给你一个钱!你回来、给我回来!你听见没有!”
邱纶全作耳旁风,向妙真挤着眼睛笑一下,拉着她一径往左边走了。花信跟在后头懵头懵脑,全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听见那院内邱夫人詈骂之声不绝,也猜得到,看来这桩婚事是彻底没了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