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舆半晌,任凭车轮“嘎吱嘎吱”滚动着,两个人都不曾开口说话。妙真暗暗窥他,见他一派从容,并没有哪里不痛快。
如今他有家不回,全是为她。她既有种侥幸的虚荣的快乐,也免不得一点愧疚。便挨到邱纶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你今日说走就跟我走了,只怕有些伤你娘的脸面,你就不怕?”
他瞥下眼来笑,“怕什么?”
他忤逆家里是忤逆惯了的,并不觉得今日忤逆他娘是件什么天大的事。心里唯有一点不自在,就是想着妙真走前对他娘说下的那番话。里头的意思,似乎是宁愿舍弃和他成就婚姻的机会,也要极力维持着自己那份清高。
她的清高骄傲就比一切事情都重要么?邱纶欹在椅背上,微微向上仰着笑脸,“我就是怕你在她们面前吃亏,不过我是多余担心,你在那里真是不卑不亢。”
妙真还未听出意思,小小得意地笑了下,“我为什么要低声下气?虽然我是个破落户了,可我又没有求着谁给我口饭吃。”
邱纶瞥下眼,“这也罢了,方才我娘问你的病,你为什么要赌气承认?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的么,要事急从权。”
妙真松开他的胳膊,渐渐收敛起笑意,“说是赌气,也不全然。你想想,这个事情怎么能瞒得住,难道我永世就不发病了么?以后闹起来又怎样?”
“你管以后做什么?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混过去才是正经啊!”
妙真哀哀地笑一下,“你也听见你娘的话了,她是绝不可能让咱们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她只想让我给你做二房姨奶奶,你认为还可混得过去么?”
邱纶一时无话,心想着他娘就是那样子,不论做什么事都像是在做买卖,和人家来来往往的划价,一点一点地试探人家的底线。果然真到了人家不肯退让的地步,她就肯让了。何况家里决计是犟不过他的。
还是妙真一点不肯圆滑服软的缘故,以至今日好好的机会竟全是白费,局面反倒愈发僵持住了。他心下盘算着以后,还能怎么样?只能继续同家里僵下去。
叵奈邱夫人这回给气得不轻,好半日缓不过来,他们走后好一阵她还在椅上坐着捶胸顿足。
大奶奶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地劝,“太太别生气,三弟就是那德性,说话也没个算计,管人家伤心不伤心他都只图自己说了痛快。他未必就是存心的,等过些日子,大家的气散了,您打发人去看看他,说几句软话,他一定肯回来向您请安。”
不说则罢,一说邱夫人益发恼火,把桌子一拍,“还要我先打发人去给他说软话?哪来的道理?索性我也不要做他娘了,让他来给我做老子!天底下竟有这样忤逆不孝的王八羔子,怪只怪我素日惯坏了他,惯得他没个天高地厚长幼尊卑。我如今也该改一改我这毛病,省得将来纵得他不知道还要闯出什么大祸!”
说着把桌子连捶了好几下,又发了狠,“从今日起,他爱回来不回来,你们谁也不许管他,也不许私下给他钱!告诉家下人,也告诉铺子里,谁敢给他钱一个钱,我就赶他走!这话是我说的!我不信那小王八糕子能熬得下去!”
听这话,大奶奶好不高兴,忙在旁哈腰奉茶,“这事情,是不是要告诉老爷一声?”
二奶奶在下听见暗觉不好,太太此刻是气得昏了头,所以颁下严法,过些时日气消了,未必舍得邱纶吃苦。可要是告诉了老爷,老爷是个心肠硬的,必定法度严明,言出必行。
她忙搭腔,“老爷和大哥在苏州忙苏州织造的事还忙不过来,何必为了三弟这不争气的东西去烦他们呢?”
大奶奶瞥她一眼,“二奶奶,你这话可有些不对,生意上的事要紧,能要紧得过自己的儿子?老爷和他大哥一向就盼着三弟成材,他闹得这样子,难道不该让老爷和他大哥管教管教?再不管教就要翻了天了。你看看他如今什么做不出来?当着长辈们的面,居然就敢和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抛家舍业出走。又不是为的什么正经事,不过是为要娶一个疯妇为妻。这还了得?咱们是让他不让他?果然让了他,叫他娶了那个疯妇过门,岂不是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此刻大家严厉起来,倒是为他好。”
这一番道理驳得二奶奶也没了话说,邱夫人也是极力赞同,“大奶奶进门这么些年,就这席话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我写信告诉老爷一声,叫老.二往铺子里去吩咐,谁也不许给老三钱。”
如此这般奉行下去,果然再无人往九里巷去送钱。幸在邱纶先前得了二百两银子,因此也不见着急,仍旧每日该吃照吃,该喝照喝,花钱没个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