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入夏,妙真定下日子要回常州去打官司,邱纶想着横竖和他家里还有一阵僵持,不如就先陪着妙真回去。就对妙真说:“这样也好,咱们此刻去,赶在今年年关前回来,到时候我娘少不得要叫我回家过节,也就算她服软了。”
妙真坐在榻那端看他,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份达观笃定,还相信他们的婚姻能拨云见月。
她却是不敢期待了,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没有婚姻也罢,只要彼此情投意合,她情愿名不正言不顺地相守一生,也不肯屈尊为人家的妾。
因此他不再接他这些憧憬的话,变得实事求是一些,只说眼下,“先要去码头上找一艘客船。”
说着叫了良恭进来商量,良恭进来也似看不见邱纶一般,只同妙真对答,“这个容易,后日我去码头上问问,这个时节来往的货船多。你们在家把行李打点好,届时雇辆车送咱们到码头上去。”
邱纶原是倒在榻上,听见这话便撑坐起来,“搭什么货船啊,上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乱哄哄的,还是包一艘客船去。”
良恭瞅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表示一种轻蔑。
邱纶也乜他一眼,向妙真道:“你哪里搭过什么货船,你不知道,上头又是货物,又是贩夫走卒,男女分仓,认得不认得的都挤在一处睡,你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
妙真听了虽不喜欢,却不得不受这委屈,“可包一艘客船,少不得要使二三十两银子,咱们人口又不多,不合算。凑合搭人家的货船,按着人头箱笼收钱,这一趟过去,不过花费二三两银子,那可是大大的一笔省检。”
“省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没钱。”邱纶狠攒着眉转向良恭,“你这里等着,我去拿银子给你。”语毕就踅回西屋去拿银子。
良恭仍欹在西面那长条供案上,微微侧过去,把瓶内插的两朵芍药的花瓣扯着,笑意平淡,“果然就要回常州去,和邱家的婚事就搁住不谈了?”
他倒是在花信那里听见些风,仿佛事情是不成了。不过花信那时候跟着到邱家去,只在外头等候,并没有听见始末,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没谈拢。一早想来问问的,又怕有幸灾乐祸的嫌疑,所以耽搁了好几日没问。
眼下问出来,妙真就瞟他一眼,见他那张侧脸上并没有为她惋惜的神色,她又暗暗有点不高兴。撇嘴道:“不谈了,谈不拢。”
良恭微微仰起头来,想着她和邱纶的婚姻大概是做不成的了。既然不成,索性就让他们两个一拍两散的好。这是老天爷不肯成全他们,可是怨不到他身来的。
旋即就在心里盘算一阵,拿定个计策,才向着碧纱橱上简洁的套方纹假意扼腕叹息,“真是天不作美,何必把你们一对神仙眷侣弄成对苦命鸳鸯呢?”
妙真横他一眼,心里又是气又是笑,声线轻飘飘凉丝丝的,“你把我的花都要掐没了。”
掐得满案的花瓣,良恭低头一看,“吭吭”笑了两声。慢慢转过脸来望着妙真,那脸上的笑又似轻蔑,又似得意,又似嘲讽,总之繁复丛脞,遍布思绪。
万千思绪在妙真这里归纳起来,不外乎就是幸灾乐祸。但她也恨不起他来,只剜他一眼。
此刻听见邱纶的脚步声匆匆进来,良恭又将目光轻飘飘落到碧纱橱上去,剪起两条胳膊,仿佛在认真钻研缂丝上的绘画,对旁的事情全部关心。
妙真暗瞟过他一眼,目光落到邱纶那张焦躁的脸上,“怎的?”
邱纶把个装钱的袋子丢在炕桌上,一股屁坐下去,一个后脑勺抵在窗台扬着声调惆怅起来,“竟只剩下这么点银子了,我什么时候花了那许多?”
妙真松开袋子开看,见里头零零散散约莫只剩下六.七十两银子,就好笑,“你什么时候花的也能忘?我来替你算算好了,大前天,你说出去访一个朋友,少不得请人吃酒吧?前天,你说老五叔媳妇烧的饭吃烦了,往街上叫了一桌席面来。昨天你出去一趟,使得上使不上的东西又买了许多回来。还不算再前头的日子呢。”
“嗨,我哪里记得住这些?”邱纶向窗台上撑起来一点,银袋子里取出两个稍大的锭子“嗳”了声,抛给良恭,“这里大概三十两,你往码头去谈一艘包船。”
良恭掂在手里没吭声,只不屑地笑着。倒是妙真把他没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拢共就剩这些钱,为什么还要包船?还是搭货船的好,到了常州也有不少开销。”
说话间,她把眉头恨恨一扣拢,下定了狠心,“咱们都不好再像从前似的大手大脚花钱了,头一个从我起就要改了这毛病。我也太能花钱来了,从今往后,用不上的东西我一件不买,用得上的也要货比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