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种压倒性的力量打消所有侥幸,比现实更残酷的死亡浇醒了他们。从前那些飞黄腾达、丰功伟绩的幻想在敌人一次次扎破鼓膜的刺耳嗥叫中灰飞烟灭,这些异形生物深深刻进梦魇,连残垣断壁都像极了支离破碎的骨翼与獠牙。
莫日根吓破了胆。他活着回来,却就此失去了勇气。
往后四年,他们还被投入过大大小小场战役前线,在笨重粗糙的炮台与掩体中挪动。事实上,只有极少部分士兵被允许使用附着式驱动铠退敌——那些部队直属一区军部,是全人类最优秀、杰出的战士。普通军士能依仗的只有重型炮弹,有时甚至抄起旧式步枪直接上阵诱敌。
在III-α型幻想种的毒气中,莫日根看着没来得及扣上防毒面具的同伴挣扎死去,墨绿的毒雾蔓延战场,后方传来惊慌失措的怒吼。他与青紫爆裂的尸体躺在一处,泥潭的水咕咚咕咚漫上来,将要纠缠他沉沉下坠。
捱过四年,莫日根愈发沉默。他已渐渐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退无可退,前路又惟余绝望。跃出战壕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他恨不得舍了这条命,好过不上不下悬在深渊入口。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祈祷,他在一起再寻常不过的袭击中丢了双腿,“光荣退役”。
这些年,乌恩齐给他写过无数封信,被慰问的人却始终未回。莫日根屡屡提起笔,话到嘴边却凝滞不前,仿佛不愿将那些懦弱、无力与自卑透露给儿时友人。他始终记着自己背井离乡时的誓言,如今不攻自破,甚是无颜面对。
躺在野战医院这段时日,莫日根以为自己就该如此死去。
“回不回去不由你。”说着,五条拉开行李箱,把麻油布包裹往病床上搁,也不管会不会碰到伤口。
青年木然放下信,转而解开布条,露出修长古朴的弓与箭。
弓身由合金打造,曲面流淌一线冷光,首尾均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精美图腾。弓弦近乎透明,细细勾在其间,仿若飞瀑漱回、水滴石穿前悬而未决的半缕水线。
指腹摩挲弓首的灰狼纹,莫日根看着看着,突然扯开嘴角,漏出一声干枯的笑。他总算起了波动,夏油却看得难受,几欲移开目光。
那笑很凄厉,比哭还难听,眼中却切实无泪。青年似乎不会笑也不会哭,只知道耸动肩膀,发出断断续续撕裂的声音。
“我走得太远啦,”他红着眼睛,眼眶干涸得一滴水光也掉不下来,“太远、太远了,远到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双手紧紧攥住弓身,滞留针因动作幅度被甩到一旁,渗出几滴殷红血液。他身上似乎只有这点血是鲜艳、滚烫的,胜过心中早早熄灭的太阳。
夏油沉默片刻,轻声道:“那你想永远这么自私下去吗?”
“永远只听自己想听的,通过自我否定寻求怜悯?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卑劣的本质暴露无遗——知道吗,这七年乌恩齐他们从未奢求更多,仅仅想得到你的只言片语、哪怕一个存活与否的答案都好。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视而不见、自私自利,肆意践踏他人心意,一厢情愿否定过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