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无垠碧绿映入眼帘,天空重新变得高阔,失去了某些感知能力的莫日根才动动唇,望着车窗外绿意盎然的夜色开口:“安答,阿布是什么时候走的?”
乌恩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怔然。
“阿布……前年没的。是寒疫,没受什么折磨。”
莫日根便点点头,眼底似乎浮起丝沉痛,浓郁得化不开。
回到镇上,早早收到消息的卡希雅勒冲上来拥抱莫日根,泪水哗啦啦流,不住亲吻他的前额与眼睛,嘴里念叨着“长生天庇佑”。乌恩齐默默拥住妻子,魁梧汉子眼圈也红了。
他们没去推轮椅,让莫日根自己动手跟上。这一点极大兜底了青年的自尊心,尽管他一路都紧咬下唇,却总归没再抗拒。
“真是多谢二位了。”才希雅勒抹着眼泪,双手环肩行了个大礼。“可否暂留几日?巴图的长老们听说莫日根要回来都高兴得紧,提议两个镇子一起办场宴会,庆祝咱们部族里头一个参军回来的勇士。如今既然莫日根当真回家了,宴会必然少不了,二位不妨一同参加。”
夏油与五条对视一眼,笑起来:“没问题。”
第二天清晨,莫日根从部队回来的消息传遍了两座聚落,老老少少都忙碌起来,以最隆重的规模操持宴会,要给他接风洗尘。这是四区传统,以表示对勇士的最大敬意。
莫日根自回到草原起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听闻此事本想极力劝阻,却无论如何都辩不过以乌恩齐为首的支持者,只能暴躁地锁上门,谢绝见客。
这些日子登门拜访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人来,也多数是七年前的旧识,莫日根不见不行。他们空前默契地不提那一身伤,只管热切讨论草原这几年如何变迁,专挑高兴的讲,连带得莫日根也不好意思生硬拒绝。
夏油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善解人意的族人们在竭尽所能让他不产生隔阂:仿佛军旅生活只一场过眼云烟,失去的双腿抵不过活着回家,所有人只管同他叙旧,小心翼翼不戳痛处。
宴席将近,他们见聚落人人忙碌,便也自告奋勇帮忙。乌恩齐考虑良久,终决定让夏油帮忙收拾柴火,擅长骑射的五条则随汉子们出行打猎。
碧绿如洗的大地上支起木条,旷野凭空多出桌椅,以众人之手将毡房之间的空隙填补满当。丝线拉出一排排彩旗,从这户屋顶缠到那户,交织出横跨两镇的缤纷长廊,风一吹,便听着银铃叮叮当当响,入目皆是烟火氤氲的尘世之息。
到了宴席这天,作为主角的莫日根被早早请去主帐,乌恩齐则带着少年们打马疾驰,说要在日落前帮负责制作菜肴的十几户人家赶羊。
夏油做什么都学得快,虽不似五条自如,却也算勉强能驭马。那匹杂毛马也是个温顺性子,被双腿一夹也知道加速,却不至于疾似闪电,把骑手也一并甩下去。
奔驰于茂茂草原,头顶是高阔天穹,仿佛整个世界都离自己很远。野草参差不齐,时而有个头高的扫过鞋底,如猎猎风声刮过耳畔,与清爽沁甜的空气相得益彰;夏油很少能如此放松,在马背上只需顾好自己,便是放声高呼也实属常事,无人会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