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坦率地低语。“有一度,我确实为你心动过。”
他的眼睛一亮。“什么时候?”他追问着。
“在……算了,”她摇摇头。“别提了。即使在那时候,我也只认为你是个纯真而热情的孩子,我怕伤害你的情绪远胜过男女之情。”
“总之,我把它弄砸了,是不是?”他嗒然若失。
“不。这样对我们都好,同情不是爱情。”她凝视他,关怀地拍了拍他的膝盖,完全像个慈祥的大姐姐。“颂超,听我一句话!”
“嗯。”
“离维珍远一点!”她诚恳地说,“我怕……”
“怕什么?”
“怕你会成为她钓的一条鱼,她一直在钓鱼。你是条又大又肥又容易上钩的鱼。”
他沉默着。
“不要那么垂头丧气,”她笑笑,鼓励地看他,“我打赌,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正让你倾心的女孩,那时候,你就会了解爱情是什么。那时候,你会感激我今天对你说的话。真的,颂超,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他咬住嘴唇,仍然沉默着。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九点半了。她蓦地一惊,爸爸准以为她失踪了!她慌忙拍拍颂超,急急地说:
“拜托拜托,送我回去吧!否则,我爸会以为我跟你私奔了,那么,我就洗都洗不清了。”
他叹口气,发动了马达。
车子在归途中,他们两个都很沉默,他偷眼看她,她是一脸坦荡荡的正气,一脸静悠悠的安详。她对了!他想。他虽然敬慕过她,欣赏过她,甚至崇拜过她……那却不是爱情。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夜和一晨间蜕变了,他在费力地脱掉那层幼壳,而要发展成为一只“成虫”。他再看她,她是那么深沉那么高贵呵!他想着维珍,维珍是个尤物,佩吟却像个圣女!假若把维珍归之于“肉”,佩吟就纯属于“灵”了。
车子转进了佩吟家的巷子。
忽然间,佩吟神经质地伸手抓住了他。
“停车!”她叫。
他慌忙刹住车子,困惑地问:
“怎么啦?”
她直直地向前望着,他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于是,他一眼看到,在她家门口,正停着一辆擦得雪亮的“宾士”车。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家出事了,大概她妈又发了病,车子是来送她进医院的。但是,却从没听说过哪家医院的救护车是用“宾士”呀!
他正狐疑着,她已推开车门,走下车去了。他不放心,把车子停在路边上,也跟着她走下车。到了她家门口,他才看到车里还有司机,穿着一身雪白的制服,怎么?有什么皇亲国戚到她家来了吗?大门开着,佩吟只匆匆地和老刘点了个头,就直接走进了小院,她的心狂跳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和激动。一跨进那小小院落,她立刻看到,父亲正站在小院中,和人说着话——那人长发垂肩,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白纱衣服,婷婷然,袅袅然,亮丽如阳光闪烁,洁白如白云出岫——那是纤纤!
“韩伯伯,”纤纤正柔声说着,声音清丽而悦耳。“你一定要告诉韩老师,我来过了啊!我还会再送更多更多的花来!”
佩吟这才看到,小院里堆满了花,有孤挺花,有洋绣球,有千日红,有彩叶苋,有仙丹花,有九重葛,有龙吐珠,有使君子,有木玫瑰……还有无数盆金盏花!彩色缤纷,万紫嫣红,堆满了整个小院。而纤纤一身白衣,飘然出尘地站在那群花之中,简直像一个百花仙子!
“纤纤!”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纤纤蓦然回首,眼睛里闪耀着光华,那白晳的脸庞,被喜悦所笼罩着,光滑得像缎子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半透明的——她美得像个水晶玻璃的雕塑品。
“噢,韩老师!”她用小碎步奔过来,立刻热情地握住佩吟的手,她摇撼她,紧握她,又笑又叫。“我真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一百个谢谢,一千个谢谢!你怎么不来我家玩了呢?虽然不用教我书,你还是我的好老师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只我想,奶奶也想你,吴妈也想你,我们全家都想你!我爸爸——他要我给你送一些花来,特别是那些金盏花!”
“哦!”她应着,心里乱糟糟的,她看看花,再看看纤纤。纤纤移过一盆金盏花来,又移过一盆黄色的、成穗状往上生长的花朵来,她把两盆黄花并放着,抬头对着佩吟笑,那笑容像春日娇阳,温馨而开朗。
“这盆黄花名叫金鱼草,很奇怪是不是?花的名字偏偏叫草?我爸爸找出一本书,书上说每种花都有意义,他要我告诉你,金鱼草代表的意义是傲慢,金盏花的意义很不好,代表的是别离,所以,他要我不要送金盏花给你。可是,后来,他又说,你送去吧,要把金盏花和金鱼草放在一块儿,加起来就是一句话:‘别离了,傲慢!’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说:他是在向你道歉哪!他还说,如果你接受了这两盆花,就算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就要请你别再怪他了!”她一口气说着,琳琳然,琅琅然,声音轻快得像树梢的鸟鸣。“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得罪了你,但是,你知道我爸爸哪!他就是那么……”她又笑,又轻轻地伸舌头。“那么……那么……那么有一点点傲慢,有一点点不讲理的,但是,他的心是很好很好的。他从不向人道歉的哪!韩老师,你不要生气吧!”
她呆了,她是真的呆了。她低头看看那两盆金鱼草和金盏花,又抬头看看纤纤。她眩惑而迷乱,心里忽然就像塞进了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别离了,傲慢!”他是什么意思?噢噢,他已经看透她了,他已经读出她内心深处对他那种“优越感”的反抗了。道歉?他也会向人道歉吗?不,骄傲是一种顽固的病菌,他仍然无法全然放弃他的骄傲,所以,他派了纤纤来了。
纤纤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那薄如蝉翼的白纱衣服在微风中飘飘荡荡,她那已留长了的乌黑乌黑的头发如水披泻,她那眉间眼底,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喜悦,可是,却也有缕淡淡的怯意,和淡淡的娇羞。看佩吟迟疑不语,她有些急了,轻摇着她,轻揉着她,轻唤着她,轻轻依偎着她,纤纤又一迭连声地说了:
“你不要生气了,韩老师。你已经收了那两盆花儿了,是不是?你收了!我爸爸说,只要由我送来,你就一定会收下的!”
“为什么?”
“因为——”她拉长了声音,悄悄地笑着,满足地惊叹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好心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我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不忍心给我钉子碰呀!”
佩吟目瞪口呆,面对这张纯洁如天使的脸庞,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她后面,一直默默旁观,带着种震撼般的新奇,和崭新的惊讶,颂超不知何时已绕到她们身边,凝视着纤纤,他也看呆了,听呆了,而在她们的谈话间,若有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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