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盼几番(五)

折娶弱腰 再枯荣 3111 字 2022-10-06

她又横了心了,反正她一切的无耻鄙陋早叫他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于是顷刻烟雾弥漫,但手又将窗户拉来轻阖上,想着问老太太:“您老可还是背著书望收人家的豪礼?”

老太太在对面理着裙,满面倦雾愁烟,梅卿的一通抱怨也勾起她一通抱怨,“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嚼舌的,把这事情说给书望听了。他起先没怎么样,有回抓了我个现行,将我一通教训。反了他了!我是他岳母,他还敢说起我的不是来!”

说得梦迢心虚,幸而眼前障雾,倒讥训了老太太两句,“书望说得也不错啊,您老人家仗着辈分,要叫谁都让着您,难道让得您坑家败业才算好?”

两句话不得了,老太太原本就觉得女儿靠不住,愈发生气,迎头一个烟锅子敲在她头上,也不顾还烧没烧着,“捡来的成日怄我就罢了,亲生的还来怄我!”

那锅子里抖出些火星,从梦迢头上撒下来,她忙跳下榻扑,头发扑散了几根。一生气,瞪老太太一眼,拉开门就要走。

赶上董墨也正要走,刚由柳朝如送出正屋来,相看一眼,齐齐把脚跨到廊下去。说时急那时快,一片雨点子噼里啪啦狠砸下来,梦迢忙将绣鞋缩回去。

柳朝如也拉住董墨,“下雨了,坐会再去吧。”

这时梅卿也由外头跑进院来,东边看看梦迢,没意思,因同她们说得不高兴才出去的,便不往那屋去,一径走进正屋。董墨因见女眷,也不好进正屋了,只在廊下吴王靠上坐着。

其实要问因由,他是客,又是这样身份的大人,就是到正屋里,梅卿再霸道也只得避让他。但他余光一瞥,梦迢也在东厢外头的吴王靠上坐着,他也就婉拒了柳朝如,“不妨事,我就在这里坐会,看看雨。你进去吧,我见夫人仿佛有些生气。”

柳朝如玩笑道:“她终日生着气,大约女人都是这样子。”说着招呼潼山来,使他做些肉馅角儿并糟鹅掌,再煮一锅红枣白糖粥大家暖暖身子。然后睃一眼斜对面坐的梦迢,自行进屋去了。

雨下得迅猛,方才好好晴着的天此刻云暮重掩,风刀劲刮,高山岭岫皆不见,有些惆怅满天涯的写意。给梦迢抬轿的几个小厮也进院来,见伺候老太太的妈妈在西面屋里出入,自然就到西面廊头避雨。

梅卿跟前那丫头与这妈妈一道帮着潼山忙活,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的。那妈妈倒没怎么样,只是丫头挂着脸,偶然朝回首朝厨房里骂一句,“你自家顺手就能拿的,又来支使我,等这里忙完,看我不将你一副赖狗皮剥下来!”

廊下又是小厮嬉笑,又是这丫头的骂声,正屋里梅卿也像在同柳朝如拌嘴,乌糟糟的混着雨声,一个院子扰攘喧哗。

梦迢知道董墨好清静,这些声音堆起来,分明不是她家里,却像与她脱不了干系,是她制造出来的混乱似的,叫她心里莫名有些羞愧。

她在吴王靠上理着裙,低着脸,偶尔向那头瞥两眼。董墨自成一派,全没听见这些嘈杂一般,一条胳膊长长地搭在阑干上观雨。

重重雨帘中,他用余光看梦迢,她脸上被雨雾洇得阴白,想到她方才咂烟袋时在烟里的模样,倒如波中月。

不一时潼山厨房里出来,搬了个小炕桌在董墨身边,将将能放在吴王靠上。端来两碗粥,一瓯肉馅角儿,一瓯糟鹅掌,一瓯乳饼,向那头招呼梦迢,“太太坐过来一处吃,家里碗碟有些不够。”

丢下话扭头往厨房去,照样端了一份进老太太房里,又端一份到正屋里,落后一挥手,招呼抬轿的小厮进厨房里吃去。

梦迢踟蹰着没挪动,但见柳朝如出来,在那头说:“太太要么进屋同梅卿一道用些,要是无妨,就坐过来与章平吃。家里碗碟实在不够,万望见谅。”

才绊了嘴,叫她此刻同梅卿坐一处她是不愿意的,又挨了老太太一下烟袋锅子,也堵着气不愿与老太太同用。只得望一眼董墨冷淡的后脑勺,“勉勉强强”捉裙过来,坐在炕桌另一边。

她人虽坐在那里,却有种奇怪的心绪,不便端碗。好像是吃人家的饭,端起来就得矮人一头,得等主人家三番五番地劝,是“经不住劝”才吃起来。

董墨将那吃粥的汤匙搅弄两下,送了一口,见她不吃,心里不由得替她发急。这样大的雨,热东西搁不住一会就要冷的。

他吃在口里的已有些不够烫了,于是少不得摧她一句,“你不吃么?”

那嗓音,比雨还冷。梦迢睐他一眼,见他翘着腿,底下一圈衣摆被雨水溅湿了。再瞧她的裙,也有一圈湿哒哒地贴在罗袜上,往上窜着冷意,那碗热粥就变得格外诱人起来。

可他只劝了一回,还不能够吃,跌了脸面。她把下巴朝另一边歪过去,抬手摸眼前的柱子,装作没听见。

董墨这一回放下腿来,瞥了她一眼,“再不吃放冷了,又何苦叫人做呢。”

梦迢转回眼,咕哝着,“又不是我叫人做的。”说完也觉得自己很不讲理,把脸低下去,没等第三遭劝,端起碗来。

蓦地静下来,身后是乱砸的雨声,再听不见邻舍的鸡鹅叫,别的声音也似乎消失了,有些尘蒙锦瑟的凄凉。董墨想与她攀谈,却不知说什么,说旧事,非仇即怨的,议论别人又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只好笑一笑,调侃道:“吃得这副斯文模样,与那日打我的倒不像同一个人了。”

梦迢眼梢斜挂,睇他一眼,把脸低下去,“对不住,那天我不是有意的,是因为发急失了手。”

这样子董墨像是头回见,不免又想到从前,她身上没有寻常少女的羞赧。他现在知道,她已经二十出头了,可那一颔首间,倒有些十六.七岁的青涩。

他正歪着眼瞧她,她忽然又横起眼来,“说到底还不是怪你,好端端来拉扯我做什么?三更半夜的,一个男人来拉我,难道我不惊慌?”

董墨刚要宽恕她,这会也不便宽恕了,哼着冷笑了声,“你也怕起这个来了,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