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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才有这种花。”

南方。陈见夏低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爷爷爱养花,家里有植物百科图鉴,”李燃说,“你去的时候没看见吗?”

“我记得。好多,茉莉、君子兰、文竹、一品红……阳台都堆满了。爷爷挨个给我介绍过。”陈见夏点头。“高一时候去餐厅,我就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哪里都去过,你说是因为——”

“因为我爷爷。”

在李燃颤抖的尾音终止前,陈见夏高高地踮起脚搂住了李燃,让他像个小孩一样伏在她的颈窝,温温热热的,是呼吸也是泪水。

她的心皱巴成一团,被浇得潮湿垮塌。陈见夏越是庆幸自己不必去直视那双红通通的眼睛,越是将他抱得更紧,好像这样就可以突破重重衣物的阻隔,让两颗跳动的心赤裸相见,他沉重的悲伤的无暇顾及的心,和她愧疚惊惶窃喜卑劣的心,是不是可以跳出相同的频率?

“周五爷爷突然清醒了,说不想待在加护病房了,旁边只有护士,自己家里人一个都见不到,我爸就真的把他转移出来了,我还以为他这次又能挺过去了,特别高兴。后来才知道,大人都说,这叫回光返照……爷爷把我一个人留下了,说要跟我单独说说话。

“爷爷找了半天,递给我一个东西,都藏得皱皱巴巴起毛茬了——是个存折。

“我爷爷身体最弱的时候我还在跟他抱怨,说我自己没本事,是个废物,只能靠爸妈,把你扔在了县一中,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靠假装答应家里去留学中介那边学语言,他们才答应让我出门。当时爷爷跟我说,知道自己弱小是好事,你还是个小孩,知道了就比不知道强,知道了以后,才是大人了。”

说完这句,李燃上气不接下气,陈见夏第一次听到他带着奶音和哭腔的颤抖,下意识顺着他后脑勺的毛。

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像一个大人。

李燃的爷爷恐怕是刚住院那会儿就把小金库带在身上了,病得糊涂时到处藏,清醒了却找不到了,病床底下左摸摸右摸摸,这件衣服那件衣服口袋全翻空,翻不到,急了。李燃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几乎把病房里所有东西都在老人眼前晃了一遍,最后才在爷爷住院时穿的羽绒服内袋里发现了已经打卷的存折。

找到的时候,老头儿终于笑了,因为肺部扩散,笑声像风箱。他眼睛已经看不清,摸索着拉过李燃的胳膊,用最大的力气包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攥紧。爷爷躺的时间太久,已经肌肉萎缩了,手指骨节都凸出来,硌得他疼。

陈见夏想起自己家。妈妈曾经因为她爷爷去世前单独找二叔和大辉哥说话,坚信老人临终前一定会有体己交给偏心的孩子,可能是存折,可能是以前打的金戒指金镯子;本来是无从证实的事,因为二婶有意跟亲戚们透口风说郑玉清拼了个儿子还是没被爷爷认可,愈发显得真实,口水仗打了不知道多少轮,都是陈见夏成长的背景音。

李燃家里不同。爷爷做了一辈子邮差,体己钱总共能有多少,事业成功的儿子儿媳定然看不上,传给唯一的、最爱的孙子,不会有谁计较老人最后的一点任性。

“他疼你,给你零花钱。”见夏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捋顺他后脑勺翘起来的发丝。

“不是零花钱。”

李燃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陈见夏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心跳如鼓,她被某种预感压住了视线,压得死死的,粘在海桐花上、鞋子上、步道石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是为了让我自己选,”李燃抹了一把脸,清了清鼻音,坚定地说,“他说我爸断我粮逼我出去读书是耍流氓,存折里的钱不多,八万块,三本大学学费可能贵一点,但学费生活费往返交通加一起……怎么都贵不过八万块吧?爷爷说,只有当两条路我都能走,都有人支持,那我的选择才是自己真正想选的……见夏,爷爷都知道,爷爷知道我想和你一起去南京。”

陈见夏宛如被施了咒,小小白白的海桐花里似乎藏了世间万象,香得让人失去神志。

“……见夏?”

无边的沉默让李燃有些慌神,他伸出手想拉她。

“我不会再拖累你了。之前吵架的时候你骂我,说我反正还能去英国读书,有家里人兜底,不能理解你考不好的心情——其实我明白的,虽然只有一点点明白,但我可以做决定了,不光是靠爷爷给的钱,我上大学以后自由了,也能想方设法赚一些的,还有……你别因为我说这些有压力,好像我因为你跟家里闹翻了你承担多大责任似的,没有的,不会的,我爸也不是不变通的人,从小到大我跟他逆反惯了,就这次闹得大一点而已,没事的,到时候我都登记入校了,他还能怎样,说不定以后还会去南京投资一些小产业,不是不能缓和关系的……”

李燃语无伦次,乱刀剖出一颗心,只要陈见夏抬起头就能看见,血淋淋地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