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案上对排着两把桃木鸳鸯梳、再有一支翡翠如意笄,下剩两条草绿色绡带,她将其捡起来,反手挽起半帘青丝,缠成一个慵懒发髻,余下半帘,兜着那条带子缠了又缠、绕了又绕、辫成两条相错曲折的辫子搁在胸前。
空隙时侧望过去,见他已将木椅调了方向,正对自己。眼中是打自己进来时就点燃的一个火把,经久不灭。她骤然感觉缠绕起来的不只是两捧头发,还有两颗心,一如在这清晨完成一个郑重仪式。
相视一笑间,便有盈彩绽光,宋知濯低头半刻,再抬起时,掬一捧世间最至诚至信的誓言,“说起来,咱们同床共枕这些日,倒是连个像样的天地都没拜过。”
明珠神思游远,两片嘴嘟成丰腴饱满的花瓣,“好像还真没拜过,方丈说进洞房前不能说话儿,你们府上连鞭炮也不敢放。一路上静悄悄的过来,捱了我半日,那天我头一句话儿就是同你讲的。”
“真是苦了你了,”宋知濯哑笑着,转着两边木轮滚到她身边儿,贴过去在她耳边而喷一缕温热的气,她以为他要如昨夜,说些动人心魄的话儿出来,便先应时应景儿的红了脸,谁知他蜜意的嗓音说出来的是,“你平日里跟烧了半热的铜壶一样,却叫你憋了那半天,我心里实在愧疚啊……。”
一时不备,明珠怔忪半瞬,反应下来后往他膀子上重重拧一把,“你说谁话儿多呢?宋知濯,我是不是平日里惯会给你好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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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柳永《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第34章 困夏 昏庸下午各自安心。
这里只在心头重拜一番天地, 转头饭还是要烧的,一切不过是照条照理,如每一个日升月落, 自有规矩。
死一个娇容不值什么, 会再有新的人顶上来, 例如她的屋子,即将被小月占了去, 头面首饰,不过分散给众人。一刷一洗,不过几日, 这里将不再有她的影子和气息, 所有她存在过的证据都将随西风泯灭, 这座吞噬她青春与生命的府邸,也会将她渐渐淡忘,犹如淡忘每一场春花秋月。
有人当这是一件功德,急急赶着去讨赏。闷沉沉将艳不艳的太阳底下,有一抹秋香色重重的身影。荃妈妈行一处歇一处, 闲时将帕子横在面前软软扇一下, 却抵不住这憋闷的燥热。
绕过门口的末日海棠,即是张氏的院子, 荃妈妈拖裙而入, 转到里间, 望见张氏在北面榻上盘腿假寐。那腰肢挺得笔直, 眼皮似有微颤, 荃妈妈不敢上前惊扰,退到一边驼着腰等了一会儿,才见张氏懒懒撩起眼皮, “敢是出什么事儿了?我才听见丫鬟们七嘴八舌的吵嚷得很。”
“是好事儿呢小姐,”睇见她神思慵懒,正是能讨着好的时候,荃妈妈扭身至前,将肃声转为低啭,“是那娇容吊死了!我原想着她那‘破伤风’还能熬些日子,不成想这丫头自己顶不住寻了短见。她没什么家人,我只叫人抬出去,随处找个地方埋了。”
黑檀软塌上头,张氏那慵昏的神思变得凌厉起来,眼里难掩欢欣,嘴角不抑狠辣,倒扶抱鬓,“好得很,你不知道,这些时日老爷按点儿上朝回府,偶时还过问起那贱种的病来,我心里时时吊着,生怕他察觉些什么。死了好!倒不必我费心了。”
这“好”若能换成现银,才是两厢齐美呢,荃妈妈暗垂一眼,裙里的绣鞋向前轻挪半步,执起老红木小案上的一把花边形宫扇替她殷勤打起来,“理儿虽是这个理儿,但要我说,还是小姐多心。想来是朝中事情忙完了老爷自然就日日在家住了,这难道不好?倒招出小姐这些疑心。”
那屋子中间有个鎏金铜面盆,里头盛着碗口大的十来块冰,眼下扇子一打,那风竟是透着丝丝凉意,似乎晚秋早来,张氏轻叹一口气,“你老爷你是知道的,从前你在我面前伺候的时候,可见他是彬彬有礼芝兰玉树,待我也是难得的体贴。我自然也要小心谨慎些,没得闹个红脸。”
“说起这事儿……”荃妈妈手上骤停,再欺身一寸,越发地留神,“我倒是要先向小姐请个罪,是我自作主张,今儿去那边儿收拾尸首时,将娇容的房间给了小月住,就当吓唬吓唬她!这些年,她虽安分守己,可一想到她娘,我心里就不痛快,哪里来的贱货?居然也敢痴心妄想?故而我替小姐气不过!”
闻听“小月”二字,张氏一双柳叶眉拉平,眉间皱起风云,斜一眼她,“你说的这个小月难不成就是当年那贱婢的女儿?……没成想她还生了个女儿,哦,我想起来,你从前跟我说过一嘴,倒是那时候心头压着那贱种的事儿我给忘了,也罢,给她个警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