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扇出的风带着幽幽梅香,寒冬里唯一可见的一抹颜色,正如他二人在人世唯一可抓得住的清欢。猝然,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到露出八瓣皓白的牙,也盘腿坐起来,螭龙纹的紫檀色衣摆规正盖住两腿,伸手夺扇,“来,我替你扇,既是夫妻,不好老叫你伺候我。”

在她下眼眶除弯出两片月钩,钩住他的心倾靠半寸,“他是这个家的主人,自然是会在席的。不过他向来不问琐事,只要没有差池,必然问不到你头上来。你只管放心,饭一吃,嘴一抹,万事不管就罢!

浅浅言谈后,他将两眼望顶,作出惆怅无限之感慨,“嗳,只是我家家宴都是大鱼大肉,恐怕要为难你了。什么珍珠丸子、油焖大虾、黄焖鱼翅、荷包里脊、清炖甲鱼,燕窝煨鸡丝汤,总之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节日下头都给你端上席面。你只日日替我去厨房烧饭,可曾尝过我家厨子烧的菜?你所见的厨娘,不过是负责我们这些小院儿的膳食,真正主宴掌勺的自有几位大厨,哪里的菜色都会烧,啧啧……,只可惜你都不沾荤腥。”

一番话讲得声色动容,比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不差,明珠顿觉他所说的那些菜色俱在眼前浮现,一应盛在他府上惯常用的那些精细碟子里,更甚至鼻尖能嗅其香味儿,她暗自吞咽一下,将最后那点清规戒律仍守在肚内,眉间似横着无坚不摧的信念,“那我只捡素菜吃不就成了?”

“嗳,不成不成!”那团扇在眼前重晃,似要搅动她死守的戒律。宋知濯将嘴一撇,惋惜无穷,“我们家啊,就连素菜都沾了荤,就说那炖矮黄也是用新鲜鱼汤煨出来的。我看这样吧,不如届时你先到厨房拿两个馒头垫一垫?”

“哦,合着你们一家吃山珍海味,叫我啃馒头?”明珠顿觉苦不堪言,撑着床面死瞪着他,见他要笑不笑憋了红脸,她方撤手垂肩,唇上一翘,掬出一朵烂漫的映山红,“罢了罢了,啃馒头就啃馒头吧,横竖我吃了这些年的馒头,反正那席面我是一口都不吃的!”

她将含怨带嗔的眼神婉转送出,就这一眼,宋知濯只觉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唯有明月①。清风霁月,只这一瞬息。

望住她一截粉舌唇间幽吐,像极了一只彩翅沾了露珠挣扎起飞的蝶,他倏然由胸腔内生出蓬勃冲动,只想去去吻住她,用自己刀锋一般的薄唇去印住她柔软又妍丽的唇,这感觉来势汹汹,令他避之不开,闪之不及……

须臾,他紧盯着她噞喁的唇间,耳朵里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仿佛只剩一声声鲜活悦动的回响——是他的心跳。对膝之间,他倾身而去,摒弃了方寸距离,果然吻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她的唇一如想象中柔软,似一张滋生万物的温床,他闭着眼,安静体会自己又一次在她的温度里活起来。

天地倒转片刻后,他方才睁开眼皮,眼前是一双瞪得溜圆的杏眼,眸子里有小小慌张、丝丝无措、一切少女初吻该有的恐慌下头,掩藏着无尽缱绻缠绵的沉溺,所有的情绪里还没有恐惧,他蓦然放心下来。

他们方才正在说什么来着,明珠已然忘了,耳边尽能听见的除了聒噪的蝉鸣蛙叫,便只余自个儿的心跳,脸上扑朔的是他温热的喘息,有些重而快。他的唇似一张缎锦堆叠出来的软塌,有丝丝麻意从唇间游至全身,令她想跌下去、想随之沉浮。于是她也缓缓阖上眼。可接下来,是无尽的黑暗、恶心的酒臭味儿、一个男人蠢笨的喘息以及小女孩儿快要绝望的嘶吼,这些片段惊得她猛然睁开了眼,一把将他推开!

片刻里,宋知濯亦有些手足无措,再看她眼中惧色,他只觉心被戳出一个眼儿来,他两手扶住她将要坍塌的肩,抵在她额上,语里用尽毕生温柔,“不怕的,不怕的。都是我不好,是我色令智昏,你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亲亲你,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

他歪着的头,低顺小心的眉眼令明珠顿生愧疚,她知晓自己不该用自己的本能去抵抗他的本能,他能有什么错儿呢?她暗恼自己,于是眉眼生硬地弯起,尽量奉上一个轻松的笑,“我就是一时间有些惊着了,没事儿,缓缓就能好的。”骤然梅香凝滞,她闪避着他关怀探究的眼,“我去打水给你洗脸,天儿不早了,睡吧!”

宋知濯盘坐在床上,静默着看她逃跑,在她每个芳裙皱掩的步子里,都希望她能傎踬下往事的碎片,他想再一片片拾起翻看,重新再拼凑回她身上去。然后告诉她,所有所有好与坏的过去,都只是过去,庆幸如今他们总算相逢了,要一齐赶上日出东升,将那些黑幽幽的夜抛至身后……